出了北河機場，拖著行李倉皇而歸的林歌一眼就看到了站在不遠處的父母。

北河機場還是萬年不變的模樣，出了機場是一個寬闊的廣場，上面稀稀拉拉的停著車。

這裏的冬天比申江更冷，穿了厚厚褲襪的林歌還是被凍得打了個寒噤。

他們時而交頭接耳說著什麽，又在看到林歌以後做出奇怪的表情，秦玉芝快步走過來接過林歌的行李，神情是前所未有的緊張，局促的說：“小歌，回來了。”

林文豐幫林歌背著包，兩個月不見，他並沒有表現出太多的不開心，只是問林歌路上累不累。林歌回答不累，之後就沒有別的話了。

一家三口坐在安靜的車廂裏，對於父母這樣奇怪的表現，林歌並不意外。

他們大概是知道了。

至於怎麽知道的，她就不得而知了。

“小歌，金明東一家真的去找你了嗎？”秦玉芝率先打破了周遭的安靜，試探著問出這樣的問題。

林歌點頭，又說：“沒事。”

“真是挨千刀的，當初我們搬離松林就是不想讓小歌再被他們影響，誰知道他們竟然做出這種事！”秦玉芝氣的破口大罵，“當初說了不想養，現在缺錢了又回來找，這算什麽？文豐，我們是不是可以告他們！”

頭一次見秦玉芝這樣失態，林歌心裏驚訝又忐忑。

林文豐通過後視鏡看了一眼林歌，“玉芝，你別這麽激動。說到底這事還是得看看小歌的想法。”

“小歌的想法！”秦玉芝說著眼淚就奔湧出來，聲音也哽咽著，“小歌還只是個孩子，突然發生這種事情，能怎麽想？你沒聽孫雪梅說嗎，她自己不爭氣的兒子跑到申江去找我們小歌借錢，嚇了我們小歌一跳。”說著又狠狠的看著林文豐的方向，“什麽借錢，你沒聽警察怎麽說？孫雪梅那兒子都是入室搶劫了，這種事......”

說著，秦玉芝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緒，話猛地停頓，看著窗外默默擦眼淚。

車子上了高速，一路上空無一人。放眼望去，是遼闊的農田和一望無際的枯黃色樹木。

過了許久，秦玉芝才緩過來情緒，拉著林歌的手：“女兒，讓你受委屈了，是爸媽沒保護好你。”

看著秦玉芝紅著的眼睛，林歌忽然間明白了他們一直以來對自己過度保護、過度幹涉的原因。

在自己覺得失去自由的時候，他們也在無數個深夜裏輾轉難眠，唯恐失去自己吧。

“媽媽，您不要這麽說。”一向看起來脆弱無比的林歌這時候好像格外堅強似的，“那件事情已經解決了。”

秦玉芝肩膀微微顫動，眼睛裏面的淚水滾了滾，聽到林歌說：“爸、媽，我永遠都是您的女兒。”

聽到這句話，秦玉芝和林文豐感動的嘆了一口氣，秦玉芝註視著林歌：“小歌，爸媽就是不希望你不開心，你也不要多想，無論任何時候，爸媽都是你堅實的後盾。”

林歌點點頭，“我知道。”

“那那邊呢？他還拿了你的錢。”秦玉芝說到這裏，又恨得直咬牙，“那是小歌你自己辛苦攢下來的錢吧，一定不能說算了就算了！”

“媽，那錢他們出不起，我也不打算要了。”她聲音淡淡的，像是麻醉之後被割開皮膚又無動於衷的病人，“其他的，就讓警察局處理吧。”

“反正以後也絕對不可能見面了。”

“這樣也好，反正眼不見為凈。”秦玉芝松了一口氣似的，“小歌你不用心疼，缺錢了爸媽給。”

好像一切都沒有任何變化，可一切又好像都和原來不一樣了。

林文豐安靜的在前面開著車，秦玉芝不停詢問林歌實習的情況，問她在申江過的怎麽樣，不停的抱怨說肯定都沒休息好、也沒吃好。明明這些話在電話裏、視頻裏已經說了無數遍，可好像一定要當面講出來才算是真正說清楚了一樣。

林歌又和秦玉芝說了自己在青光實習的事情，說那邊的公司待遇是怎樣的好，又說自己在那邊很開心，說著說著，話題就不免被引到楚肆身上。

一直安靜的林文豐微微側頭，“那孩子多大了，做什麽的？”

“楚肆比我大七歲，碩士畢業以後就接管了家裏的公司。”林歌低聲說。

秦玉芝擡頭和後視鏡裏面的林文豐對視一眼。

“我通過了青光的實習考核，”林歌說，“但還是拒了。”

聽到林歌說到年薪的數字以後，秦玉芝呼吸微微一滯，沈默半晌才說：“那你回來了，你跟他是不是就分手了。”

“沒有。”

秦玉芝又是沈默。

半晌，才下定決心一樣說：“小歌，你知道的，爸媽一直也不奢望你賺多少錢，找男朋友也是，只要家裏基本情況過得去，又對你好，結婚以後安安穩穩在一起，不要惹你生氣，爸媽就滿意了。”

林歌抿著唇沒說話。

心裏在想，你們不指望我賺錢，那要是我自己想賺錢呢。那要是我自己還有除了賺錢之外的其他理想呢。

要是我不想留在北河呢。

——可明明想留在申江，還是把工作的機會拒絕掉了又是怎麽一回事。

是不是自己打心底知道，就算自己再有其他的追求，隨著時間的推移，都還是會被父母影響到，進而妥協。

而現在的所做所為，只是提前做了這件事情而已。

總之，反抗還是要反抗的，但是心裏也清楚結果已定。

永遠都是自己輸，沒有例外。

“你說的那個男生，他比你大那麽多，咱家又跟他家家境懸殊那麽大，現在他或許是喜歡你，但是有錢人的想法，咱們也捉摸不透的，說不定哪天就變心了。小歌，我跟你爸都不想讓你受傷害。”

林歌去看林文豐，他沒說話，顯然就是默認的同意了。

果然是這樣啊。

心中湧上來一陣厭惡的情緒，林歌心想，他們這是把自己當什麽了，嬰兒嗎？楚肆二十八歲，自己二十一歲，年齡差距顯而易見；楚肆家裏是那樣的條件，而她只是普通家庭，這也是一眼就可以看出的事情；可她心裏對這些一清二楚但還是義無反顧的愛上了楚肆有跟他在一起也是事實發生的啊。

所以他們現在提這個是什麽意思？

把這些差距再提一遍就覺得可以說服自己了嗎？

林歌心中冷笑，父母一定是知道，他們說一遍不可以，但反反覆覆說自己就會妥協。

真是卑鄙。

就不能縱容自己一次嗎？

真的一次就不行？

“你們都沒見過楚肆，怎麽知道他會傷害我？”

秦玉芝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只是輕輕嘆了一口氣。

“那你以後在北河工作，他又不可能離開申江，怎麽在一起？他肯為你到北河發展嗎？”

林歌驚訝的看著秦玉芝，仿佛聽到了天大的笑話。楚肆到北河恐怕無法“發展”，只能退步。

“那又是我為他去申江呢？”林歌心想，反正她本來就想去申江。

“小歌，”秦玉芝緊緊的握住她的手，“你可能不知道我跟你爸當初為什麽要把你抱回家。”

“玉芝。”林文豐有些不願意秦玉芝將這些說出口。

“小歌長大了，也該知道這些了。”秦玉芝嘆了一口氣。

“小歌，你應該也知道，我跟你爸那個時候，都是家裏介紹男女朋友再結婚，像我們這樣自由戀愛的是很少的。”

林歌第一次聽秦玉芝說起以前的事情。

“我跟你爸是在學校認識的，中間好幾年沒見，後來還是年關趕集的時候在街上遇到，那時候你爸騎著自行車，載著一大堆年貨，一下撞到了我身上。後來，我們兩個就結婚了。”

果真是久遠到林歌無法想象的戀愛，聽起來就帶著淳樸。

“我那時候遲遲沒辦法懷孕，但你爸一家重男輕女，所以那時候沒少受白眼。你爸一直說的是，想要小孩，男孩女孩都可以，可是天不遂人願，我沒有懷孕的能力。”

“因為這件事，我想過跟你爸離婚。”秦玉芝嘆了一口氣，“那段時間關系也鬧得很僵，直到有了你。”

“為了不再聽家裏人的閑言碎語，也是因為害怕你被那一家人影響，我跟你爸就搬到了北河。那時候真是什麽都沒有，人生地不熟，跟老家的親戚往來也不多了，我們一家也就在北河紮下了根。”

“小歌，對於爸爸媽媽來說，雖然你不是我們親生的，可是你對我們來說，是什麽都無法替代的。”

“爸爸媽媽只有你了。”

林歌心中一陣難受，很是觸動。

讓自己守在身邊，恐怕是他們最大的希望了。

心裏仿佛被堵住，林歌許久都沒說話。

“女孩子太主動終歸是不好的，”秦玉芝又進了一步，“你為他去到他的城市，他也未必肯珍惜你。”

除非那個城市是申江，林歌快速在心中接話。

極度的無奈和絕望籠罩了林歌的內心，如果是在書上看到這樣的話，或是聽到別的家長這樣勸自己的孩子，林歌一定會覺得這樣的話很有道理。

可怎麽辦，那個人是楚肆。

事實上，林歌也認為，為了男生妥協去到他的城市，大概率他也不會珍惜。

從內心來說，林歌是打死都不願意主動的。

就算父母不是自己的親生父母，就算原生父母家庭陰魂不散的縈繞在心頭，就算拒絕了自己夢寐以求的工作機會退無可退，就算和楚肆差距很大、他的家人也未必肯完全接納自己——就算四面楚歌，林歌也無法沖破心頭的枷鎖，下定決心鼓起勇氣破釜沈舟追求自己想要的一切。

即便那個人是楚肆，她也無法伸出手去牽他的。

她只能逃避、只能退縮、只能等。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